从大排档到综合体

宝业路的烟火新生

解码广州“宵夜一条街”改造

专家指出延续烟火气在于生成机制

街坊想来就来、吃得起、坐得久

广州有名的“宵夜一条街”改头换面回来了。12月12日，从海珠宝业路“宵夜一条街”改造而来的宝悦坊正式开业，一改过去街头大排档式的面貌，升级为设计精美的多层商业综合体。

街头露天大排档搬进了楼宇中后，宝悦坊运营方希望能够延续宝业路原有的烟火气，提出了“精致”的新概念。那么，宝业路原有的烟火气代表着什么，“精致”又代表什么？

在宵夜市场依然具有活力的宝业路“宵夜一条街”，新建一个宝悦坊，原有的利益格局被新空间重塑。究其原因，除了根治油烟噪音扰民等显眼的民生问题外，还有哪些方面值得被看见？

精致的烟火气 从街头大排档到多层综合体 宝悦坊延续和改变什么？

12月12日早上，广州海珠宝业路宝悦坊项目开业仪式现场，人流如织。周边街坊听闻开业的消息后，纷纷前来现场一探究竟。开业仪式在英歌舞表演中拉开序幕，锣鼓喧天。随后表演团队巡场，让整个商场都热闹了起来。

从2023年2月底启动租户清退工作到开业，历经两年半多，在原宝业路“宵夜一条街”的位置上，一个横跨道路两侧的三层商业综合体宝悦坊落成了。

在宝悦坊修建过程中，甚至于开业当日，网络上既有期待的声音，也有质疑的声音。在这些质疑声中，最受关注的是：新修建的宝悦坊是否还能有“宵夜一条街”那样的烟火气？

从字面理解“烟火气”，它表示用火烧煮食物的气味。人们常说“人间烟火气，最抚凡人心”，将烟火气和日常街巷中能令人心安和从容的热闹景象联想在一起。

宝业路“宵夜一条街”是一个市场自然发展的结果。在周边街坊的印象里，大约2000年后，宵夜食肆慢慢汇聚于宝业路，后生长出了具有浓厚本地色彩的宵夜文化。人们在此享用各类肉串、海鲜、米粥等纷繁多样的宵夜美食，摇骰子博弈，把酒言欢。临街的露天大排档，为食客们提供了更洒脱的场景。

烟火气是什么？“便宜、露天和方便。”有街坊如是描述他对“宵夜一条街”的印象。也有学者将其形容为商业场景和生活场景的高度融合。有更多的人，简单直接地将炒螺明（注：真名简伟明）是否还会光顾，作为判断宝悦坊是否还有烟火气的标准。开业当天，炒螺明也确实现身现场，摆摊卖起了炒田螺。在开业后的两天里，他还在现场办起了个人演唱会。由他个人带来的流量相当可观。

烟火气是宝悦坊希望延续的。宝悦坊的商家是可以使用明火的。粤·向群饭店用木头烧火制作烧鹅，并将这个过程摆在了在过道可见的地方。宵夜依然是宝悦坊的主要业态。多位商家负责人向记者表示将运营至次日凌晨四五点。摊位也是可以摆的。宝悦坊的一楼预留了部分空间可供举办活动和摆摊，一些非遗文创和特色小吃的摊位在现场吸引了不少人。露天的空间也有预留，无论是一楼还是二楼都留有露天的座位。

宝悦坊的确打破了此前“宵夜一条街”临街露天大排档的面貌。项目与车行道中间的人行道被严格地隔离开来，此前车停路边即落座的场景没有了；大量商铺进了楼宇，食客们需要乘坐电梯才能去到2楼；精美的设计带来了一份建筑美感，现场显得更干净整洁有序。

值得一提的其他改变还有，宝悦坊所提供的业态变得更为多元丰富。入驻的商家不仅提供宵夜，还提供早茶、下午茶；不仅有火锅和烧烤，还有烧鹅和甜品；不仅有用来买醉的啤酒，还有可使你清醒一下的咖啡。

被重塑的利益格局 更新改造突如其来 新入场的为何是区属国企？

2023年2月，当清租公告张贴在宝业路“宵夜一条街”的外墙面时，许多人为此感到意外。当时，该地方的宵夜市场依然具有活力。

至于为何改造，清租公告显示，系“因为发展需要”，联星村物业公司解除与德联恒基管理处的临时租赁状态。来自官方的声音表明，此处物业老旧、建筑和消防安全隐患、交通拥堵、环境污染、噪音扰民等系列问题日益凸显，附近居民生活备受影响。

实际上，“宵夜一条街”的上述问题长期存在，为何是在这个时间节点开启改造？在清租之初，此处是采用微改造还是全面改造也没有消息透露。此外，该地块无征地工作开展。

随着建设的进展铺开，事情才开始变得明朗起来。“宵夜一条街”以全面改造的方式，拆除原有建筑，重新建设新的商业综合体，而新入场的是成立于2022年6月24日的区属国企——广州市海珠城市建设发展集团有限公司（下称“海珠城发”）。宝悦坊的运营方瑶溪文化投资（广州）有限公司（下称“瑶溪文投”），由海珠城发全资子公司广州海珠城商置业管理有限公司全资控股。

海珠城发成立至今的3年多时间里，其身影在海珠区产业转型升级、园区开发和城市更新等经济发展领域随处可见，资产规模已超百亿元。它成为海珠区政府推动产业转型发展和功能片区规划顺利实施的重要抓手。

在海珠区东部的琶洲片区，海珠城发参与筹建了“琶洲模方”大模型孵化器。海珠城发通过对初创企业的投资，为地方争取到一批大模型领域的“种子”企业。琶洲的大模型企业数量在3年里增长了3倍，以32个的数量规模，占全省三成，占全市57%。不少大模型企业之所以注册在海珠，海珠城发参与了投资系首要且关键原因。

海珠城发还参与了村级工业园的开发和运营，例如位于官洲街道的华新科创岛。这里为在海珠区发展起来的企业，提供了更大规模的空间，以避免在该地成长起来的企业因为运营空间无法得到满足而外流，例如技象科技、云蝶科技等均位于此。

在海珠西部片区，政府部门规划了“新活力文商旅融合圈”。显然，地方政府在以更加积极主动的姿态，力求在推动商圈发展的过程中掌握更多主动权和话语权。海珠城发成立的半年后，宝业路“宵夜一条街”的清租公告就张贴了出来。据官方资料介绍，海珠城发在筹备之初，便全面铺排了土地开发、村级工业园、城市更新、产业投资等各项业务。目前来看，该片区被选中的项目便是宝业路“宵夜一条街”。

崭新的建筑载体重塑的不仅是“宵夜一条街”这一点上的利益各方，还将为更大范围内的市民街坊提供更多元的商业和文化服务，甚至抬升周边地产价值，壮大整个商圈的实力。

宝悦坊在克服包括村社、承租方在内的多方利益的困难下顺利落成后，接下来的运营是新的挑战。它该如何真正地造福周边街坊，以点带面地将推动商圈焕发新活力，探索“文商融合”发展的具体实践，这是一个新的发展命题。

专家谈

广州市社会科学院国际商贸研究所研究员 揭昊

延续烟火气不在建筑形式 而在抓住其生成机制

过去，“烟火气”常被狭义地理解为路边的油烟、喧闹的人声和散乱的桌椅。但在新时代的城市语境下，“烟火气”已不再是一个单纯的生活化描述，而逐步成为衡量城市活力、消费潜力与治理能力的重要指标。

“烟火气”至少包含三重内涵：第一，它是以高频、日常、低门槛为特征的生活性消费活动，是市民可以随时参与、反复发生的消费行为。第二，它是公共空间中自然发生的社会互动，具有高可达性和包容性。第三，它是地方性与城市记忆的沉淀，是城市文化连续性的组成部分。

烟火气的本质并不在于露不露天，而在于是否真实服务于市民的日常生活，是否形成稳定、可持续的生活场景。从这一标准看，宝悦坊并没有否定烟火气，而是在尝试用现代城市治理方式对烟火气进行再组织。通过空间上楼，回应长期存在的环境卫生、消防安全、公共空间占用等治理难题；通过集中规划和统一运营，提高夜间经济的稳定性和可持续性；通过设施与环境提升，拓展夜间消费的客群结构和时间长度。当然，如果过度追求“精致”而导致价格飙升、空间疏离，或者失去了夜间经营的灵活性，那么它就只是一座普通的商场，而非“烟火气”的延续。

宝悦坊要延续烟火气，关键不在建筑形式，而在于是否抓住烟火气的生成机制。我认为至少有三点不可忽视：一是抓住价格与消费心理的包容性。真正的烟火气不是精英消费，而是想来就来、吃得起、坐得久，在商场租金和业态管理上要有相应设计。二是要留住老店和熟客。烟火气来自老店、熟客，来自人与人之间的长期良性互动，要保留原宝业路具有号召力的老字号、引入广受欢迎的本地餐饮品牌。三是保持开放性与外摆文化。虽进入楼宇经营，但设计上应最大化利用露台、下沉广场或半开放空间，保留广州人喜欢的“吹着晚风吃夜宵”的体验。

让商业为文化提供耐心资本 文化为商业提供持续生命力

由区城投公司直接参与并运营宝悦坊，具有制度创新意义，有利于更好地发挥政府在消费场景供给、公共空间塑造和新型基础设施建设中的引导作用。克服市场失灵，国企在追求经济效益的同时，更有效地对接政策需求，承担社会责任，保护片区特色。强化城市资产运营思维，从一次性开发项目转向经营具有持续现金流和公共服务属性的城市资产。为建设“新活力文商旅融合圈”提供可操作样本，为海珠区乃至广州推进存量更新和功能片区建设提供可复制经验。

在“十五五”规划建议中，文化被强调为激发消费潜力和赋能经济社会发展的重要抓手。真正成熟的文商融合，应当是商业为文化提供耐心资本，而文化为商业提供持续生命力。一是空间层面，为展览、演出、市集、非遗展示等文化活动提供稳定场所，使商业空间成为文化发生的容器。二是内容层面，系统呈现宝业路及海珠区的生活史、夜经济文化和市井记忆，而非简单装饰使用岭南元素。三是机制层面，通过商业收益反哺社区文化活动，实现文化的长期培育。

在宝悦坊的运营方面，一是差异化定位，避免做全业态的购物中心，应聚焦“夜间经济”+“味蕾经济”；二是建立兼顾经济效益与公共价值的运营目标，不能只看租金和客流，还应将夜间活跃度、社区满意度、文化活动频率纳入考量；三是构建与周边社区的共生关系，避免成为孤岛式商业，让周边居民既是使用者，也是参与者和监督者。

《南方都市报》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