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凤莲
广州市社会科学院岭南文化研究中心主任
南方日报 2023年6月18日 作者:梁凤莲
文学创作的扎根性与超越性,既是一个老生常谈的问题,也是一个历久弥新的问题,每一代的写作者,每一个不同年龄段躬耕其中的劳心劳力者,显然都得去探寻与追问这样一个写作何为的核心话题。
作为珠三角的重要城市,同时也是岭南文化重镇的佛山,无疑与广州一样,是一个移民大城。新岭南人如何面对第二故乡的居停生活、情感碰撞、发展前景,尤其是如何面对无用之用的家园情怀,何以积累、何以沉淀、何以归栖?这不仅考量着新的岭南文学呈现的整体面貌,更关乎着岭南如何被新一代的写作者去描述、彰显、树立起一个更鲜活的区域形象、城市形象,以及更立体和多元的饱满的生命体。
所以,地域性文化无处不在,就是立足于脚下此在的土地、空气和生态格局,对地域文化认识与了解,通过融会贯通而生成的创作,不仅是新的也是旧的岭南人舒展自如、踏实稳健、抽枝长叶的必由之路。抽离了地域文化的写作,不是架空的虚拟,就是冲突与感应对峙的徒手力搏。不能扎根,就很难契合地缘地貌的肌理品相,再不然,也只是格局太小的自怜自赏,于山川土地不过是过眼云烟。
盛慧扎实沉稳的创作成果,实实在在地给出了一个漂亮的答案:与土地故园相连,与情感共鸣相通。如同他在《大湾的乡愁》后记里引用的:“我知道,对我来说,这一刻的意义非同寻常。从此以后,我的内心深处已经完全认同了这里的文化,从此以后,生养我的江南和我定居的岭南一样,都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从而完成了他的写作取向与心灵归栖的重新定位,开启了全新的生长之旅。
讲好本土故事
才能讲好天下故事
几百年前,诗人屈大均写下过宣言般的表白:“广东者,吾之乡也。不能述吾之乡,不可以述天下。”用今天的主流话语来讲,就是只有讲好自己土地的故事,才能讲好天下的故事。
而盛慧的写作担当、地域意识,显然自觉地接受了这种创作理念的传承。当原生的故乡与如今居停的家园重叠在一起的时候,当记忆与现实碰撞在一起的时候,当外在世界与内在的感受相互摩擦的时候,写作如何寻回真实的感应?在不远的将来,命运隐匿着什么,变幻的际遇带来了什么?到最后,谁在讲述着此在的故事,或者是我们的故事?这既是一个地域意识的观念问题,更是写作者创作意识转换的关键问题。
关于地域意识的强弱,不外乎三种视角:他者、旁观者、有代入感的置身其中者,由是各有不一样的视点,不一样的认知,自然就会有不一样的感应与判断。
在这个节骨点上,盛慧敏锐地整合了自己的优势,开启了文本风格的自我建构,从他的创作成果里,尤其是这十年持续受到关注的几部长篇小说和散文集里,可以清晰地看到这条分明的轨迹。
融入生活的自觉
文化作为一种生活方式,是仅身在场景中,还是进入生活的细节,也许就会带来不一样的生命体验,进而价值体验。
从生存的层面递进到文化的层面,有一个过度和适应的时间与空间。盛慧在《大湾的乡愁》里是这么陈述的,他说:“一个外乡人真正融入客居地需要多长时间?在我看来,至少十年。这是一个缓慢而又幸福的过程。在粤港澳大湾区生活了十年以后,我身上发生了奇妙的变化,我开始眷恋这里深厚的历史沉淀,开始眷恋这里浓浓的人情味,开始眷恋这里的一草一木。”
文化的自觉与精神的反馈,离不开居停过日的衣食住行,反过来,生存的支撑点也离不开对文化的感应与认同,两者是相互作用也是相互成全的。地域的概念不仅仅是扎根立足的概念,也是精神需求的必须。对于一个作家而言,融入对居停发展所在地的文化历史的了解与把握当中,才能摆脱漂移感,才能去除异乡人的隔膜,才不再是旁观者的一知半解。
怎么在生活的流变中,钟情于书写,钟情于乡愁,钟情于遇见的不同的文化,从而让自己的笔端留下最动人的时光和难忘的记忆?这对于生存在一个浮躁的特质时段的人们,都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和考验。而盛慧显然有足够的定力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写能成全自己的创作,事因他有足够的耐心,又有绵密的情感,所以,他能用他的文字打捞起记忆里的童年趣味,让生活的每个细节,让口腹之乐的每一种从味道到感悟,都流淌出诗意来。
在他的广受好评的散文集《外婆家》里;这样的例子俯拾皆是,在他的《大湾的乡愁》里迎面遇见,古建筑的苍桑所积攒下来的细节,折叠在历史记载中的故事,被他用心的一一打开,一一擦拭,二度呈现。
如果说文化的传承与传播有着众多的手段,甚至是高科技的手段与技巧,诸如数字化赋能之类,不管怎样,我更为相信参与书写与记录这样古老的传播,更有温情,亦更有敬意,更能在人与人之间的手心之间传递掌中的温暖。正如钱穆先生说的:一座城市有多长的历史,在一定程度下决定了它能够走多远,关键在于这里的人如何看待自己的历史。”
诚哉斯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