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镇域经济遇上总部经济

    镇域经济是区域经济发展的重要组成部分。自改革开放以来，珠三角地区的经济腾飞始于镇域经济的崛起，从“三来一补”到专业镇，再到特色镇，并逐步呈现出经济与社会发展并重的特点，体现出工业化发展的特色路径。在全面深化改革开放的新时期，镇域经济在经济社会发展中能起到怎样的作用，又如何贯彻新发展理念，让其走向高质量发展的新阶段？本期观点我们邀请专家学者共同探讨镇域经济转型升级的新路径。

    主持人：周甫琦 郑四方 朱伟良 投稿邮箱：nfrbgzxwb@126.com

    ■大家谈

    镇域经济在城市经济体系中如何发挥作用？在当下面临哪些问题？又该怎样解决？我们特邀广东省委党校原副校长陈鸿宇、广东省社会科学院经济学研究员丁力、中山大学粤港澳发展研究院首席专家陈广汉、广州市社会科学院数量经济研究所所长欧江波聚焦这些话题展开讨论。

    镇域经济连接城乡

    南方日报：在目前的整个经济体系中，镇域经济处于怎样的地位？承担着什么样的功能？

    陈鸿宇：“镇”是一个行政单元，很难成为独立的经济单元。经济区域不是分得越细越好，它必须是多个产业综合协调形成的整体，因为它要具备生产、分配、流通、消费等环节，过于细分的话，就把经济联系割裂了。

    改革开放以来，镇域经济一头连着城市，一头连着农村，是农民“洗脚上田”，完成从农民到市民身份转变的重要载体，尤其是在推动城市化进程方面，起到很大作用。建制镇有很大的发展潜力。以往我们把“城市化”理解为“城区化”，镇域发展往往被忽视。现在国家已经将建设城市群和都市圈作为推进城镇化的基本路径，城市群或都市圈的产业空间结构是“夹工夹农夹三产”；城镇空间结构是“夹城夹镇夹村落”，生态空间结构是“夹山夹水夹绿带”。镇域产业、村镇、生态所固有的特点，使其在城市群或都市圈的未来空间结构中，具有不可忽视和不可替代的功能。

    丁力：街镇一级是基层政府的组成部分，在政权进一步下沉的基础上，拥有一应俱全功能齐备的机构，同时市场化的程度相对较高，市场配置资源的比重更高，民营经济、外资经济等经济形态会自发产生，带来了更多内生的活力。

    从全球角度来看，经济的发动机往往都集中在县域，而县域经济的基础却几乎都在镇域。强镇经济的扩大形成了强大的县域经济，而强大的县域经济则是国家民族经济壮大的重要支柱。所以，做强做大镇域经济，始终是政府、企业应一以贯之的做法。从某种程度上说，镇域经济的成败关乎今后国家经济的成败，关乎经济发展的规模、质量和档次。这也是过去“富县强镇”的战略考虑。改革开放以来，国有和集体企业等储备了一批人才，自发创业集聚在同一个地方，蓬勃兴起的专业镇成为了珠三角地区成功发展的秘诀。在转型升级的当下，仍需要这支重要的经济推动力量。

    陈广汉：镇是城市的延伸，在产业发展和功能互补方面，与城市有一些协同。但是也应该看到，不少大城市周边的镇，多是城市低收入群体的聚集地，而且人口较为稠密，同时作为城市和乡村的中间地带，有一些做到了很好的平衡，而有一些则既没有大城市的现代化气息，也没有乡村的田园风光。

    就此而言，镇不能满足于“城乡接合部”的概念，要做好镇域建设，需要在以下四个方面发力：首先，产业和城市要形成互补，而不是简单承接城市淘汰的产业，应该要做好转型升级。其次，要改造落后的镇域面貌，加强基础设施等硬件建设。再次，要在发展经济的同时，加强社会管理和公共服务能力，积极与城市对接起来。最后，要注重可持续发展，加强生态环境保护工作。

    欧江波：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速，中心城市和都市圈在一个国家或区域发展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已成为带动区域经济社会发展和转型的重要引擎。而镇域作为联系城市和乡村、集聚众多人口和要素资源的重要载体，是中心城市和都市圈发展转型的重要突破口、现代产业发展的重要支撑、破解城乡二元结构的关键抓手。

    具体来看，街镇一级行政单元承担着三重使命，是产业、社会和空间发展的主战场。首先是经济发展的主战场，街镇是现代产业发展的重要载体，是推动经济社会前进的重要动力源；其次是解决就业的主战场，大量的居民以及外来务工人员聚集在街镇，是社会治理和社会稳定的重要平台；最后是空间变革的主战场，随着产业和社会不断发展，街镇建成区域不断扩大，街镇边界逐渐模糊并连片，成为中心城市和都市圈的发展组团，是中心城市和都市圈的重要拓展和深化。虽然改革开放以来珠三角镇域经济在国民经济中的重要性有所波动，但始终是国民经济的重要组成部分，未来随着珠三角一体化进程加快，镇域经济将进入一个全新的发展时期，其重要性很可能会进一步凸显。

    镇域经济需要跨越式发展

    南方日报：以广州为例，超大城市的镇域经济，与一般的镇域经济有什么不同，有什么优势和劣势？

    陈鸿宇：广州的镇域经济有以下特点，首先超大城市的产业结构是多元的，广州镇域经济因而也是多元的，有搞制造业的、有种花卉的，有做仓储物流的，多元化产业与广州的专业市场相关。其次，广州发达的立体交通枢纽和庞大流动人口，赋予了镇域经济更大的市场空间、更强的资源流转能力。最后，广州的建制镇相对容易推进乡村振兴，促进经济和社会转型，有利于农村变乡村、农民变市民、农业发展为一二三产业融合发展。当然，因为靠近超大城市，广州镇域经济的发展空间易被压缩，镇一级的产业、交通、村落布局和发展方向，必须服从于超大城市的整体规划，一些已经孵化出自有品牌的镇域经济，也必须服从和融入更高层面的统筹之中。

    丁力：以广州为代表的珠三角地区，得改革开放之先的红利，外来的资金、技术解决了成本因素，海外的订单则解决了市场需求，使这里拥有肥沃的市场经济土壤基础，形成了独具一格的镇域经济。其优势就是集聚了众多传统产业基础，依托灵活的实体经济赢得了快速发展的时机。而其劣势在于，这是一种外向型经济，外贸依赖度相当高，尤其是在很长一段时间内转型升级的重视程度不够，一直停留在粗犷式发展的“汗水经济”。

    陈广汉：超大城市的镇域经济更容易受到核心城区的辐射带动。所以对于超大城市的镇来说，有两种发展思路，一种是承接核心城市的产业，改造原来旧的厂房和产业，在发展中解决环境保护和产业升级的问题，另一种就是利用自身资源做好第三产业，比如加强生态保护，打造迥异于核心城区的风光，实现异质化发展，以特色生态吸引城市人群前来旅游。而对于一般的镇域经济来说，与超大城市的产业联系没那么紧密，经济独立性要强一点，所以主要是发展以自身城市为市场的特色产品和服务，相对来说，规模较小，机遇也比较少。

    欧江波：与全国其他地方相比，广州及珠三角地区镇域的最显著特点就是：镇域是中心城市和都市圈的重要组成部分，而不是相对封闭的独立空间。处于中心城市和都市圈辐射范围的镇域经济发展，其最大的优势和劣势都来源于此。一方面，中心城市和都市圈为镇域经济发展带来巨大机会，从发展理念、发展要素和产品及服务市场，中心城市和都市圈都是镇域经济发展的最重要源泉；另一方面，中心城市和都市圈也为镇域经济发展带来巨大挑战，使镇域经济发展的市场竞争不再局限于封闭的小区域，而是区域性的、全国性的甚至是全球性的。因此，“超前型思维、跨越式发展”将成为镇域经济发展的现实要求，随着粤港澳大湾区规划的不断深化实施，大湾区内部的空间、产业和人口都在发生快速变化，特别是交通基础设施带来的空间变化，可能会迅速改变一个街镇的发展环境和条件，必然会推动街镇产业和人口的快速变化。

    镇域经济释放出造富于民的动能

    南方日报：在当前形势下，提振镇域经济对于落实“六稳”“六保”，推动经济高质量发展，有何意义和作用？

    陈鸿宇：当前经济的结构性、周期性、突发性问题叠加在一起，政府工作报告指出：“‘六保’是今年‘六稳’工作的着力点。”提振镇域经济对做好“六保”至关重要。保就业是“六保”关键，镇域经济是广州众多中小微企业的载体，多的雇佣几百上千人，少的雇佣十来人，对于“保就业”意义很大。保住就业才能保收入、保基本民生、保消费，镇域经济有所发展，源源不断地有活水流入，才能保基层正常运转。

    丁力：近年来，镇域经济的发展受到了一定影响，大招商大引资逐步成为区域发展的重点。很多街镇也走上了产业园的道路，由外部引进资本、技术、人力等要素，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与本地经济的连接。由于疫情冲击，当下对于经济社会稳定发展提出了更高要求，尤其是经济“内循环”的要求，市场、生产、消费等都在国内，这也使得经济主体需要更多地把精力放在开拓国内市场上，同时还要求本地的市场拥有足够的消费能力，需要培育与之相匹配的收入和消费水平。此时，若仅仅依靠大项目支撑，经济“内循环”的效果会大大减弱。而镇域经济某种程度上是民营经济的代言，是更高程度的普惠经济模式，可以带动地区普通群众富起来。所以，为完成“六稳”“六保”的任务，需要更加重视镇域经济以及其代表的民营经济，释放出造富于民的动能。

    陈广汉：有增量才可以实现更高质量发展，在目前的经济形势下，对于资金、人才等外部资源，城市主体需要开拓新的渠道和市场，才能惠及各街镇，激发它们的内生韧性和活力。因此，建议通过循序渐进的方式，结合当地资源禀赋发展，利用有力的政策、资金、人才等，逐步推动街镇实现从农业、制造业到高端服务业的跃迁式发展，才能实现“六稳”“六保”。

    欧江波：当前，国内外形势正发生复杂而深刻的变化，中央提出“六稳”“六保”要求，推动经济转型升级和高质量发展，镇域经济理所当然要承担重要作用。促进中心城市和都市圈发展是落实“六稳”“六保”的重要着力点，对于粤港澳大湾区来说，镇域经济恰恰又是中心城市和都市圈发展的重要内容，其意义和作用是不言而喻的。

    总部经济模式可成为

    专业镇发展的方向

    南方日报：广州拥有众多的街镇，既有“老中青”三代，又有“大镇小街”。在此情况下，广州应该如何从全盘考虑，统筹规划布局，更好引导各街镇发展？

    陈鸿宇：不管镇还是街，首先都必须始终把“高质量发展”放在首位，把经济的高质量、民生的高质量、公共服务的高质量、社会共建共治共享的高质量作为各项工作的基本目标。其次，要注意区分镇街发展的不同阶段，划分不同的任务、设计不同机制、目标、方案。再次，镇是中国行政区划的最基层单位，基层干部是党和政府联系群众的“纽带”。各种资源要素要向基层下沉，“上面千条线，下面一根针。”镇的工作具有复杂性、多样性，所以要通过顶层统筹，加大对镇的投入，给行政资源、给经济资源、给文化资源。

    最后，要高度重视镇街党建工作。镇街工作任务相当繁重，坚持党建引领，才能发挥基层党组织的和党员引领示范作用，将多方面的力量凝聚起来，形成合力，做好基层治理工作。同时，要将镇域基层治理网络、网格建设与智能化、数字化管理手段相结合，提高镇域精细治理和精细服务水平。

    丁力：在广州，总部经济模式可以成为专业镇发展的方向，把特色聚集起来就是竞争力。对于街镇而言，在找准了主导工业或者产业方向后，花大力气去培育优势产业、优势企业和优势产品，逐步形成分工协作、互补促进的产业体系，成为发展总部经济的根基。同时，要在主打产业的产业链上延伸，甚至把配套优势做成主导优势，最终形成产业的“混交林”。

    广州作为国家中心城市和省会城市，集聚优质资源、企业等发展优势，其产业的溢出效应可以惠利到镇街。一方面，当下许多产业链企业，面临着本地化的问题，可鼓励他们在广州本土企业中寻找配套商，与镇域经济互补连接。另一方面，传统产业、中小企业、民营经济是镇域经济安身立命的根本，政府要给予足够的关注，树立“以我为主，为我所用”的理念，按照产业链和供应链进行针对性的招商引资，帮助这些经济形态转型升级。

    陈广汉：首先要“集中精力办大事”，不要遍地开花式的发展，虽然把饼摊大了，但是也摊薄了，不能突出重点。其次，要选出一批经济实力比较强，发展有后劲的中心镇，给予重点扶持。最后，要加强基础设施建设，才能更好对接核心城市资源，提高城市化水平。

    欧江波：特色发展、专业化发展镇域经济，是解决上述问题的必然选择，而其中最重要的是处理好政府和市场的关系，各自做好该做的事情。一方面，要倡导有为政府，政府要在规划、土地、基础设施、三旧改造、产业平台、制度配套等方面做深做实，没有这方面的有为政府，镇域经济不可能演化升级；另一方面，要倡导有效市场，充分尊重市场的主导地位，主动对接区域和全球市场，不断优化营商环境、降低交易成本，不断培育根植性和创新能力，这些都是有效市场的重要内涵。